嘉言懿行。

¡AÚPA GETAFE! 💙

终享一梦

【以匣】命中注定

低糖向,本质还是一把刀
主要人物死亡
内含大量私设,ooc是我的

【0】

金羽之罪,断舍流离。
以匣为珍,守护不止。

【1】

以津长到第一百岁的时候,大妖怪两面佛在附近经过,他看着这只年龄还不及他一个零头的鸟妖,不算俊美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妖怪的成长期是很长的;妖生才刚刚开始的以津看不懂两面佛的眼神,却本能地感到了厌恶。
“你好……?”以津警惕地出声。身兼两职的神明不断地转着身子,两张口异口同声地说道:“以津真天你要相信,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你会……失去你拥有的。”
命运?
两面佛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平地上突兀响起的炸雷。以津也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她忍不住愤恨着咬牙切齿地说道:
“难道大妖怪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诅咒我了吗?!”
这种话语比直接被眼前的妖怪吞噬更令她感到愤怒。年轻气盛的以津不信命,全身绷紧眼神敌视,“受·教·了。”
两面佛摇摇头,倒没因为以津的不敬而发怒,他的眼睛里又含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走开了。

没被岁月磨砺过的妖都像以津一样骄傲。附近又传来了族人活动的嬉笑声,整座山上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无忧无虑的以津兴高采烈地想着几个弟弟妹妹羽毛又丰满了多少,快快乐乐地绕着山腰飞翔。
两面佛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山下传来了几个奇怪的声音:
“羽毛。看来,‘神鸟’就在这里。”
“真的呀!终于让我们找到了!”

咦,是山下的那群人吗?
几个拿着武器的人拖着长长的黑色影子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一个戴着高帽子的为首者面色阴冷地在低声吩咐。
以津疑惑地看了两眼,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以津索性不再去想。
她满不在乎地侧身飞入了庄严肃穆的家庙里,悠游自在地在各个石柱周围回旋环绕,停在高高的穹顶之下。突然以津开始质疑自己的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看见矗立在供台后的雕像眼睛里流出了两道红褐色的污迹,像是血一样触目惊心。
以津一惊,她惊慌地落在地上,翅膀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哗啦一声摔碎在地上也没心思去理,转身东倒西歪地飞出了这个地方。
在她的族里,这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预兆。
以津匆匆离开了。
庙宇之内,被打碎的塑像笑容裂成了几瓣,显得有些可怖。

后来以津想,如果她没有离开故土,会不会结局就会有些改变?
但是没有如果。

【2】

阳光很好。
匣女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她第一次见到以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阳光和现在一样好,她所诞生的树林刚遭受了雨的洗礼,端得是水清树荣山高草茂。
——顺便说一句,前段时间的天基本上没晴过,匣女都要怀疑是不是出现了一只断桥边雨女那样的妖。
林子湿漉漉的,果实掉了一地;空气中正弥漫着熟悉的甜香味,是好闻的,醺醺然的,惹人欲醉的。匣女有些可惜地把还算完好的果子放进了匣子里,怀里的娃娃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飞舞。
太阳快要下山了。

“以津真天!”有人喊道。
“发现你了,”另一个声音又说,“往哪儿跑都是没用的。”
“站住——!快给我停下来!”

人类。
匣女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道,而且,他们还在追着什么。
那群可恶的人类。
为了避免事端,匣女索性带着匣子悬浮在高高的树枝上,一团火焰在橘色的天空上燃烧。
虽然没有走出过这片林子,但她知道这些打破平静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匣女所碰到的人,都是想要获得宝物又不愿意付出代价的贪婪的人。无一例外。
傀儡师怎么就搬出了林子呢……匣女困惑地想,她轻轻地哼着歌。
“樱花樱花快来啊……”

血色的夕阳下。
一只淡紫色的大鸟携着风冲了过来。它的翅膀边缘有些发黑,飞到半路突然脱力般坠落。
狼狈的,同时也是精疲力尽的。
匣女下意识地抛出了匣子去接,同时还施放了一个回梦。“鸟儿啊,”她鬼使神差地用咏叹般的调子说,“请留下来吧。”
为我停留下来吧。

怀里的鸟妖逐渐显露出了少女的模样,匣女几乎是着迷地看着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紫色,那紫紫得透彻、紫得深邃、紫得亮人的眼,犹如一个杯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出的杰作。
“你真好看……”匣女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言语苍白无力,伸手碰了碰她苍白的脸颜紧紧闭着的眼睛。
“活下来吧。”
匣女被蛊惑般吻上了对方的眼。
以津、真天?
以津的眼睫毛颤了颤。

【3】

肮脏的云盖在头上。
天上飘着雨,以津心里也是阴沉沉的;一点点晨风拂过脸颊,她安静地一步步走回了家,翅膀服帖地向后翘起指向体天空,宛如一场沉默的朝圣。
她是在外面逃了整整一天才敢回家的,一个等待惩罚的孩子。——惩罚已经降临了。以津想象不出血花绽放时是怎样辉煌的样子,属于生命的热气又是如何飘散;她只看到,族人们安静地沉睡着,悄无声息。血泊里,萤草花在绽放。
灾祸。

以津感觉自己的脖颈被掐住了:她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只剧烈地干呕着,恨不得自己也一并死了才好……满眼的红色,即便在后来以津认识了彼岸花和花鸟卷,也不觉得前者的幽冥花海有多妖艳。最艳丽的是生命盛放后的血花。
以津像饱满的麦穗一样低着头,收殓好同胞的尸体。她的眼睛干干的,失去了流泪的力气。那座被供奉着的雕像已经被人砸了个四分五裂,一只眼睛恰好滴溜溜滚到她的脚边,以津突然想起了两面佛对她说的话:你会失去所拥有的。
似悲悯,也似嘲笑。

以津最后绕着从前的家园走了一圈。死去的安然躺在地下,而活着的还要忍受无边无际的悲伤。鲜血沾在身上已经洗不掉了;她仰头勾了勾唇角,决绝地点燃了所有的一切——也是所有的罪恶。
仿佛来自地狱的火光照亮了新世界。“再见吧,”以津喃喃道,“一只妖总是不应该屈服于什么的。”
当她相信命运的时候,就是拥抱死亡的时候。
火舌舔上了梁木。
以津奇怪地平静如一潭死水,变调的笑声传入耳朵:
“天啊还有漏网之鱼!”
“机不可失——快抓住她!”
真熟悉啊,这声音。

【4】

紫色的少女悠悠转醒。
她轻盈地落在树枝上,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和警惕,“我是以津真天。”以津勉强笑了笑,整只妖都要摇摇欲坠的样子,连生命回溯的效果出现都不能改变这种情形。
匣女脸红红地惊叹于她的美丽,感觉像是绝美的雕像忽然有了灵魂。
“我、我叫匣中少女!”匣女有些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掌,局促地说道,“真天你伤得有点重,不如留在这里养伤吧?”
“好啊,”感觉到匣女并无恶意的以津答应了,把要把别人割伤的锋利收敛起来,像是一柄剑有了剑鞘,“那就麻烦你了,匣女。”
“怎么能说麻烦呢!”匣女下意识地说。她不由得想到夏天河水里的鹅卵石,冰冰凉凉的,摸上去会很舒服。
真天柔软的脸颊摸起来会不会也很舒服呢?
匣女这么想着,她经受不住诱惑地伸手,把掌心贴在以津的脸上。

“妈的,追了那只破鸟那么久还让她跑了!”
“……哼,她跑得了一时,还跑得了一世吗。”

【5】

以津惊愕地退了两步。
“我……”她看着匣女明显黯淡下来的眼睛,忍不住解释道,“我不太习惯亲密的接触。”
“是这样吗真天?”匣女坏心眼地转了转眼珠,“连摸一下你都要害羞——?”
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以津却觉得她们好像在世界的起初就认识了一般。她点点头。
“这样,”匣女的眼睛亮了一下,“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
以津困惑了,她还来不及发问就差点被匣女惊得心跳骤停:对方干净利落地蹬掉了自己的匣子,看起来小小的一团直接像乳燕投林般扑进了自己怀里。
“匣女?”
身体快僵成了一块木头,以津想要推开却怕她从树上掉下去,只好紧紧地抱住对方,“匣女……”
话突然被软软的唇瓣堵住了。
以津瞪圆了眼睛,胆大妄为的匣女无知无觉似的把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用牙齿轻轻厮磨了还不够,想要更深入到甜蜜的腹地中去。
逢魔之时。
匣女专心致志地进行着一场亲吻,意图把以津拉入到情欲的漩涡中去。她的脸色酡红,像是刚刚饱饮了桃花酒,树上的花晃晃悠悠地落在发顶上也掩不去她半点颜色。
后背靠着树干,以津退无可退。她的眼神迷蒙像是带着水雾,仰着头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切的喧嚣都远去,只闻水声潺潺。

“匣女,”以津好笑地看着软成一团的匣女,“……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匣女格格笑起来,她微微气喘着说道,声音像银铃般清脆,“我喜欢你。”我想守护你呢,真天。
以津有些眩晕,“真巧啊,”她看着匣女微红的脸颊说,“我也很喜欢你。”忽然有点怕自己会丢脸地栽下去。

水乳交融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以津不能放弃,也不想放弃。
草率吗?轻而易举地决定未来;但是又那么开怀。
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6】

你知道吗?妖是很坦率的种族,他忠于自己的本性:喜欢就去掠夺,厌恶则不屑一顾,欢喜喜形于色,嗔且怒发冲冠。一只妖……一只妖总会争取他想要的,不择手段。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被世人厌恶吧。
月亮刚刚爬到柳梢头的时候,匣女就起来了。她睡眠总是很浅,又带了点强迫症的毛病,常常半夜半夜得醒来去数她的宝贝,而这种情况在最近则更为严重。匣女也不知道为什么。
诞生于守护的妖怪,同时也偏执和受困于此。若此为疾,药石无医。
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以津的一只翅膀,而以津也习以为常了的样子。惨白的月光映在匣女的脸上,她像是血族碰到银器一样发起抖来,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像是风筝断了线。
杀——杀死一切看到真天的活物吧,把她藏起来关起来吧——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蛊惑人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喃。匣女惊恐地抱着头蜷成一团,仔细寻找声音却发现它来源于自己的心。
多可怕多诱人啊,像是罪恶的毒苹果,明明包藏祸心偏偏鲜艳欲滴。多可怕。黑暗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像月夜的浪潮一样难以遏制……匣女怯怯地看了以津一眼,然后迅速伸手捂住了眼睛。
手心一片湿润。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自从那个黑色的阴阳师来过之后,林子里的妖怪就变得奇怪了……不能再留下来了,不能再接受这偷来的时间了……匣女恐惧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她贪婪地汲取着以津身上的温暖,指腹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亮光——
不、行!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匣女叹息着,她叹息着清点了一遍匣子里的东西,却狠心地没把最珍贵的带上,——情愿自己微微苦笑。
就这样吧,与其被真天抛弃还是让自己主动离开吧……对不起啊,我实在不想让你看到我因嫉妒而丑陋的样子。
“活下来吧真天。”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你活下来啊。
匣女从未想过,她和以津的故事以这句话作为开始,又以这句话作为结局。
——活下来吧。

她低声哼道,“樱花樱花快来啊,快来看樱花。多好看。”

【7】

以津睡得不太安稳。
她皱着眉在床上小幅度地翻滚着,嘴里低声咕噜着无意义的字词,随后翻了两翻张开翅膀扑了个空。
火。梦里是铺天盖地的大火。
恍惚间她回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天,翅膀上也染上了同那天穿越火海后一模一样的焦黑,黄金羽黯淡无光。
烈焰像是要把她燃尽了。
没有出路。没有未来。
匣女模模糊糊的身影被带火的梁木压倒了。
匣女!
以津猛的睁开眼睛。

……所有的记忆都虚幻得像一场梦。
“承认吧,以津真天!”以津挥臂把大概是匣女塞进她怀里的抱枕打落在地,身上的羽毛逐渐从耀眼的金黄变成妖冶的紫色,像是匣女初次见她那时的模样;她厉声对自己说道,然后张开翅膀摆出了战斗姿态,“承认吧……承认吧——你,你难过得要发疯了……呜——!”
风之舞!
千羽风之舞!!
以津毫不留恋地将抱枕乃至于所住的房子一并炸毁了,眼前的景物在她看来都像是达摩爆炸后的烟花;她不愿意守着过去的东西,为此大悲大恸大哭大笑。
命运呵,命运呵,就是要让她醒来后看着旁边冰冷的凹痕,然后抱着匣女留下来的东西痛彻心扉么?

你会失去所拥有的。
很合情理的,这句话,这句冷冰冰的话又在脑海里耀武扬威得彰示它的存在感;天还没亮,——现下只有黑夜,漆黑到看不见未来的黑夜,带着湿润泥土气味的晨风大约是给予以津的最后一点恩惠,她在心里玩味着这句话,忽然忍不住地想要发笑。
死亡,死亡是很容易的:只是一场休息,一个终止,一次长眠。但以津并不甘心现在就带着动荡不安的魂灵去见鬼使,——能够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啊。
她要去找到匣女,然后,得到一个答案。
眼角有什么飞快地一闪而过,以津飞离了这个地方,没有回一次头。

【8】

平安京多植樱花。
以津在外游历多年后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街上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躁动,几人合抱的樱花树遍地都是,粉嫩得像天边的霞。以津有点失神,仿佛那个人还会站在繁花嫩叶之中,扬起灿烂的笑对她说:
“嗨,真天~”
匣女。
以津默念了一遍,抬眸看向不远处,那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哥。
那个人脸上敷粉口若含丹,看着是个唇红齿白的好模样,最有趣的是他衣襟上还别着根羽毛,沉淀着鎏金的光彩。
那是她的羽毛——那是属于她这一族的色彩。

千羽风之舞。
以津是见过血的。她高高跳起却敏锐地感觉到有危险盯上了她,像矫健的黑豹窥伺着猎物。她沉稳地在空中翻了个滚退后两步,转身看向来人。
一枚箭矢瞄准了她。
啊,果然是危险的人物呢,我的感觉没错。以津顺从地站在一旁收敛翅膀,在心里轻轻地说,然后炸开了那枚翅膀,发出轻微的响声。
源博雅!
他依然像平时那样穿着红色短衣露着半边胸膛,原本背在背上的弓被他拿在手里,弦拉成了满月状。

“喂,以津真天。”博雅懒洋洋地把箭收回拨了拨弓弦,即便什么都不做语气也像带了三分挑衅,“你该收手了……虽然我也不喜这些贵族,但平安京的秩序是不容扰乱的!”
“好,”以津答应得很快,她抬眸再次仔细看了他一眼,随意地问道:“我听说……晴明大人可以凭借符咒召唤妖怪?”

【9】

博雅答是。然后那只名唤真天的妖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迅速飞离了这个地方。
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也没心思在意别人的事,随手把弓箭搭在背上就回到晴明的庭院。
“真天真的这么问了?”灯光下的晴明被映得很是好看,他托着自己的侧脸,笑眯眯地问道。
“嗯。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凶性比现在强烈得多。大概那个时候我还在外游历,大天狗很突然地问道,‘以津真天,汝之正义何如?’
“真天回答,‘……我的正义,是守护我拥有的。’没想到再次见到是在这里。”
“那你呢?”晴明问道。
“我?我想要这平安京兵戈不起,四海升平。”

百鬼夜行的时候,博雅再次和晴明拿着券子去了那个地方。
以津早就到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多了两个人的存在,专心致志地——与其这么说更像是怔愣地看着新出现的娃娃机*,一步步走过去把翅膀覆在玻璃板上,眸子闭上复又睁开,几乎就要落泪了:“匣女,匣女……”
博雅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以津来到平安京的这些天每天都徘徊在这里,并且的确践行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继续伤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大声喊道:“嗨,真天!”
至于那些人家里的羽毛爆炸了这种小事,不需要去理会了。

以津退后两步像是猛的从悲伤的河流里挣扎出来,她看上去比博雅之前见到的样子温婉多了,微笑道:“是博雅大人啊,今天又来打百鬼吗?”
博雅点点头,不过很快又摇摇头,猿臂一伸挽住了旁边白发阴阳师的脖子,很开心地说:“是啊,不过主要还是陪晴明来的。”
旁边的神乐握紧了伞不忍直视,“博雅!你又和晴明秀恩爱了!”
晴明被挽得有些摇晃,他看向以津冷不丁问道:“真天,你愿意成为我的失神吗?”
“咦咦咦?”
以津一脸疑惑。

【10】

大概是因为黑暗已经逐渐笼罩了平安京的缘故吧……以津想,不然晴明大人不会这么迫切地想要打下契约书。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幼稚鬼博雅已经嚷起来了:“晴明!你的语气像是在问真天要不要为你披上白无垢一样!”
“是这样吗?”晴明无辜地问。

“……晴明大人,”以津的眼睛弯起,她一步步走到红毯上原地提着裙子转了个圈。“你若是能用豆子砸中我的话,便如你所愿。”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博雅惊叹起来,“这样也是刻意的吗?”
“大概这也是规则允许的一部分吧。”晴明笑笑。

每一个阴阳师都是砸豆子的好手,安倍晴明更是其中翘楚。只见他先是掂了掂手里的豆子,紧接着就天女散花般连发数十颗!以津沉默着妖化,浅黄转成艳紫,杀人于无形的黄金羽蛰伏着,像是沉睡的稚子。
舞动的风掀翻了网。
这是以津的天赋。
博雅有些技痒,他不禁抚摸着背上的弓宛如初恋中的情人,按捺不住地把换得的豆子统统都推到了晴明面前,兴奋地说:“晴明,砸到她吧。带着我的份一起!”

规则……什么是规则?
百鬼夜行似乎是和平安京一同诞生的存在,没有人能说清楚它诞生的缘由,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妖怪们会像失去知觉般行走在黑夜里。
光与暗。
被忌讳的在最阴暗处游行。
代表明亮的一方在无声窥伺。
在一群纸片人中,以津是最清醒的一个。月光皎皎,明澈如水,至死不渝。
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晴明霜雪般的白发在灯笼鬼的照耀下熠熠闪光,以津在狭小的空间里且歌且舞,哀婉的调子像是在悼念记忆里的幻影。
忽然一切都停止了,以津唱完最后一个长音,从万妖中脱离出来,走到他们面前。“晴明大人,”她像水滴离开了大海,“期待下次见面。”
晴明打中了她,凭借高超的预判能力。博雅很快活地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晴明!你真是太棒太棒了!”
晴明被这直白的夸赞夸得有点脸红,“咳,先放我下来吧。”

以津笑了笑,身影消失在山林里。
小白咬了咬晴明狩衣的下摆,说道:“晴明大人!真天身上没有那么浓重的血气呢!”

【11】

蓝票发出奇异的光芒。
外面传来了一片纷纷扰扰,好像那只把人带出梦境的蝴蝶精在着急地喊:“真天!阿爸抽到匣女了!——等下,她有点不对劲啊……”
匣女茫然地飘在了召唤阵中央,原本银白色的头发被妖气染成了深粉,匣子发出蓝紫色的光。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阴阳师,只觉得陌生而又熟悉,犹豫地问道:“是……晴明大人?”
晴明应了一声,拿着折扇悠闲地扇着风。以津罕见地堪称急躁地飞了进来,头上的紫发翘起了一绺也没去抚平,冲到了匣女面前却自己紧急刹了车。
晴明:“你们聊我去和博雅打大蛇啦!”说完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以津沉默了又沉默。她的眼神深沉得让匣女都有点害怕,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嗫嚅道:“我……我以前认识你吗?”
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以津的身形是座活跃着的火山,匣女忍不住攥紧了裙摆,“我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难过。”
对方的身体里像是蕴含着炽热的熔岩,连雪女的暴风雪都浇不灭。
“匣女,我是以津真天啊。”以津的语气饱含悲伤,仿佛总有一把软刀子在她心上不停地割,从不停息,从不迟缓,从不减轻,“我们已经许久不见了,大概也就是五年零十个月吧?”
眼神湿漉漉的像是被遗弃的狗崽子。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颓废地站在了一旁。

“以津真天?”
匣女莫名觉得心有点疼,她戒备地盯着以津,心里涌上了浓浓的警惕,“不认识。”
这个人身上的紫色挺好看的……等下她在想什么啊?匣女摸了摸怀里娃娃的发顶,语气温柔了下来,“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她的眼睛清澈,坦然伸手抱住了以津,“和我像以前那样相处吧。”
听到这句话的以津难以置信地看她,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好,”以津微笑,“都听你的。”

【12】

以津几乎落荒而逃。
她没有哭。妖怪是没有眼泪的,那是懦弱的人才该有的。自从被灭族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永远都不该流泪,以津情愿流血。
“不认识我了啊,”以津摇摇欲坠一般抓住了自己房间的门,一口气用自己的极限速度飞回来这件事似乎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翅尖陷入了里面,“也没关系,我还认识你,这就够了。”
语气飘忽得仿佛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孤魂野鬼。

外面飘起了雪花。冰凉冰凉的,以津感觉自己的心上也要飘起雪花来了。
“下雪了啊。”她说。
好像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下了小雪,晴明曾经问过以津为什么会愿意当他的式神。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吧,“真天,”他的语气里似乎藏了些安慰,“我以为,你们都喜欢自由。”
以津沉默。
的确,成为式神就好像给自己加了重量,好像是不怎么好;但是,“总有些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晴明大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说道,“百鬼夜行的地方多了个娃娃机*,这是我们都知道的;那晴明大人,你看到了什么呢?”
“我吗?”晴明想了想,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看到了博雅。你……”他好像有点明白,又像是原本就很清楚,“你也看到了你所在意的东西——你所在意的人。”
大概在那个娃娃机里,你想要的不是玩偶,而是内心的渴望。
“大概,吞崽是看到了茨木吧,”晴明眼神温和,“你觉得呢?”
“……对。”以津点点头。
她最后慢慢地叹了口气,“我可以等。时间而已,我还付得起。”

再次见到匣女时她已经变了很多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匣女长高了一点,匣子依然流光溢彩,像是藏了个美梦。以津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原本的感情就会冷却,但再次见到匣女,她还是想拥抱,想要去亲吻,想要拥有。
即便模样已经大不相同。
以津觉得自己可能太过贪婪。
她想起淡淡的朝阳下焦黑的土地,夜晚的远山只剩下灰蒙蒙的轮廓,还有那被雪压着的杂草丛生的屋子,早已荒芜的仅余灰烬的往事。
“匣女……”
她应该满足的,以津想。许多许多个孤寂的日子里,她只能守着虚幻的光影入眠。而现在,记忆照进了现实,变成了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温热的身躯。
“真抱歉啊,”以津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贪欲使我疯狂。”

【13】

从前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
匣女在一开始的警惕后迅速黏上了以津,每天都愉悦地被以津背着两只手挽在她的脖颈上,失去了主人的匣子委屈巴巴地跟在后面。
只是匣女终究不是以前的匣女了。
以津整理她的匣子时翻出了一小捆孔雀的翎毛,一个精致华丽的据说是公主大人用过的梳妆镜,一小堆光彩夺目的宝石勾玉魂玉乃至金币,甚至是,一个男孩。
“人?”以津看了一眼。
那个男孩面容尚佳,脸蛋红扑扑的像个成熟的苹果,微卷的黑色短发贴在脸上。像是入睡了,又仿佛下一秒就会醒来。
“在你不在的时候,”匣女兴高采烈地说,像是得了一件宝贝一样向以津炫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留下了他!咦,真天,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不喜欢?”她有些不安地观察以津的神色,“我丢了他好不好,真天——”
以津抿紧了嘴唇,她抱住了匣女,仿佛要把她困到自己的怀抱里,到死都不会放手;以津把头靠在了匣女的颈窝里,极其挫败地一口叼住她粉嫩嫩的耳朵含糊不清地说:“是啊,我不喜欢。”
“噫!”匣女几乎要跳出来,她短促地吸了口凉气后有些打颤地问道,“真天?我、我去把他扔了,等一下就去……立刻!”
以津不满地磨了磨牙,但她最终还是松了口,慰藉般的舔了舔那个牙印,无可奈何地说,“我的确不喜欢;但是,……谁让我喜欢你呢,匣女。”

衰败的桃花。
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枯萎死去,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如同之前的樱花。盛放着,盛放过了便凋零。以津恍惚觉得自己正走在炭火铺就的长廊里,百十个族人的幽魂缠在她的身上,诘问着她为什么不陪伴着他们一同长眠。
她累了。以津想道,她需要休息一下了。一只妖背负着一个种族的荣耀,一只妖扛起一个沉甸甸的负重,这让她很疲倦了。
凭空掉下的火花噼啪作响,以津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似乎火焰已经灼烧到了她的灵魂。

一场噩梦。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以津睁开眼睛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退到了床边,一种浓浓的危机感迫使她迅速进入了战斗模式。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匣女身上环绕着一圈淡蓝色的藤蔓,流光在指尖来回游弋,以津的黄金羽闪闪发光。
“……匣女?”
流光、回梦。
以津默念着这两个词,险些以为自己还陷在噩梦里,角落的阴暗处还有食梦貘在入眠。她的掌心被划伤了,正不断往下滴着血,以津的脸被微弱的光照耀着,模糊了她的表情。
“嗨,”空气中忽然蔓延着风雨欲来的味道,以津突兀地笑了一声,她低低地说,“下雨了啊。”

【14】

仿佛要印证以津的话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天上便下起了雨;黑暗的另一端匣女握紧了拳头,眸子里燃起不甘又不屈的火焰。
“对啊真天,下雨了。”她好像完全变了性子,手里的流光如藤蔓般疯长,“下雨了……真天,我好害怕。”
匣女的眼底不知不觉间已染上了隐晦的灰,而她本人恍然不觉,缩在匣子上发着抖,面上的笑容偏执又疯狂,“我好害怕啊,真天。”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言语,只翻来覆去地说着“真天”和“害怕”,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濒死的人见到了救命稻草,却流出了眼泪,“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呢?”
以津耐心地问,好像一切都很平常,她从来没有得知过流光抵在脖颈上是怎样的触感。她说,“别怕,有我在。”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匣女小声呜咽着,双手贴在膝盖上,“真天啊,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妖啊。”
她只有以津了。
匣女很清楚,以津身上承载着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匣中少女只有以津真天了。
但以津是不是只有匣女呢?不敢想呢。
“但是你有我啊,匣女。”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以津走进了些,她难过又不安地问,“这还不足够吗?”
可你也不会一直在啊。
匣女无声地回答,以津在她的生命里消失过一段时间,她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但她不想记得了。
她脸上还残存着未干的泪痕,忽然轻声问道,“真天,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你?”所以即便是失去记忆,我也依然想和你在一起?
“是,我也很喜欢你。”
匣女的声音很疲惫了,“离我近一点吧,我很想你。”

以津毫无防备地靠近,就被一口刺穿了脖颈。大量的失血中,以津眼神开始涣散,黄金羽也轻飘飘地落在肩膀,“匣女,谢谢。”
胃部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鲜甜的液体流入喉咙才压住了饥饿。匣女唇边还沾着血,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谢我?”
匣女是很自私的,她不能再次想象以津离开的可能,就采用了最狠绝的方式。
吃了她吧,让她和你成为一体的吧,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
吃了她吧。
“嗯,这是我欠了你的,”以津虚弱地笑,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缓缓地闭上了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真好啊,”她感受着妖力枯竭的空虚感,说道,“……我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不会再失去我拥有的了。”
“匣女,要幸福呢,答应我。”
她的身体化成了光点消失在空中。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袭来。
匣女踉跄地退了两步,小腹里满满的,却忍不住拼命地干呕起来。
她曾经是那么想让以津活下来,却担任了最致命的刽子手。
“真天?你是不是生我气躲起来了?”
原谅我不能答应你了。
幸福?
“我会找到你的。”
没有你的世界……哪里会有幸福。
“我才是那个欠着你的妖啊。”

匣女微笑着,跳下了返魂池。

【15】

“晴明,你总有一天,会自愿走进罪恶的深渊的。”黑色的阴阳师胸有成竹,“你总有一天会来陪我的,陪我喝硫磺烧制的热汤,说着地狱里的冷笑话。”
雪女安静地悬在他身后。
“到那时,我将和你一起,共同毁灭这京都。”
大天狗冷淡地接口,“会在废墟之上,建立起真正的大义。”

【16】

晴明在和博雅一齐外出完成青行灯的委派任务时遇到了匣女。她的肩上停了只雏鸟,呆呆的,听见声响也不管不顾。
“嗨,匣女,”晴明越看越觉得那只雏鸟身上的紫像极了以津,他小心翼翼地多看了两眼,“好久不见。”
“是很久,”匣女回答,“晴明大人对她也感兴趣吗?”
“咳。”
晴明有些蜜汁尴尬,博雅大大咧咧地问,“我很喜欢她呀,你和她相处了很久了吗?”
“博雅!”
“嗯呢,”匣女原本粉色的短发已经长到了腰际,她温柔地给雏鸟顺了顺毛,说,“很久很久了,她很可爱,是吧?”没等他们回答,匣女又说,“大人们最近在做悬赏吧……那我能不能请求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为我痛打一顿两面佛吧?我可以用我的宝物作为回报;当然啦,真天的黄金羽你可不能要,她会不高兴的。”
“那是自然。”博雅点头,然后好奇地问道,“但是……为什么这样做呢?”
晴明无奈地叹气。

匣女格格地笑。
“真天和我提到过他……两面佛的预言太准了,一句‘你会失去你所有的’,真天就失去了族人,后来我又离开了,最终她连生命都没有了。
“被诅咒过的一生?然后前两天我遇见他,两面佛说,‘匣中少女,不实的慰藉会使你坠入孤独的海’……”匣女大笑起来,简直要把眼泪都笑了出来才甘心,“‘坠入孤独的海’?可我不是正待在海底吗?
“真是辜负了我的相信。
“这个小家伙……我在初见的树林里遇见她,在灰烬的深处救了她,所以我决定养她。但我不敢命名……任何字眼都能让我想起真天,想起甜美的果实。她很可爱,是吧?”
匣女顿了顿,歉意地说;“我真是太久没遇到故人了,抱歉打扰了两位大人……大人们想要什么,尽管提吧,当然啦,可不能要真天的黄金羽,我也会不高兴的。”
晴明摇头,“不要紧……”说了第一句话,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不要紧。”
“匣女你还有委派吗?”博雅问。
“没有了呢,”匣女说,“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请当心啊。我总想起……那片诱出我内心黑暗的影子……总之还请当心。”她略点一点头,细心地把雏鸟扶到了平稳的地方,“我要背负我的债前行了。”

匣女带着她的匣子离开了,哼着哀婉的调子,似乎是自己写的词:
远行的未归人啊/你如今在哪里呢
快回来吧回来吧/有人在等着你啊
我处在孤独深处/再也不想上岸了
反抗命运无用啊/一切早已注定啦

晴明莫名觉得曲调有些耳熟,她唱的调子……好像在哪里听过。
博雅安静了一瞬,说道:“我记得以津真天也哼过这个曲子呢。”他抬眸看向远方,“越是压抑就越是渴望。”
“命中注定……?博雅我们走吧,青行灯在等着呢。”

【17】

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紫色的雏鸟啾了一声,啄了下匣女的脸颊。
匣女凄凉地笑,“你真像真天。而我为她流出的眼泪,抵得上整个平安京的水。但这是我的命,我应得的。
“我现在只有我自己了,小家伙。”
心像是被剜去了什么,带着一种流血的痛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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