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泓】Home We'll Go
假设一个可能
The sun it glows like gold，
[太阳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Feeling warm as a burning coal.
[像燃烧的篝火一般温暖。 ]
面前有一座山。
石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焦躁和迷惘中。
走不出去……走不出去……走不出去……
这不是第一次碰到做不出来的题目了。从过去他碰到数学的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他住在蜗居里面对数学，他不是第一次碰到难题。
却是第一次，让人感觉如此绝望。
因为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感觉到了绝望吗。
希望……石泓闭了闭眼，他仿佛看到十七岁的青葱岁月里，两个模糊的影子。
树下有着点点光斑。
若能回到过去该多好。那时候，他还有光。
其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嗨，石泓！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唐川……”
真美好。
但石泓清楚，那不是给他的。至少，不是给现在这个，沉稳和骄傲几乎被时光磨平的，行将就木的石泓。
那是给同样十七岁的，富有朝气的石泓的。
不是给他。
石泓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笑，继续埋头做题。
Don't let your head hang low，
[不要将你的头深深低垂，]
You've seen the darkest skies I know.
[我知道你曾看见过最暗的星空。]
爬了很久。
面前的草稿纸线条凌乱得看不清晰，灯光下他的脸被映得惨黄，石泓重新把桌面上的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整个人宛如置身在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里，有着腐朽的气息。
他没注意到，那些凌乱的线条里，藏着唐川两个字。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忘记。
理性的思维罕见地蔓延到了今天早上，镜面里的自己苍老得不像真实年龄，反而更像是被数学束缚住的，被困了千年万年的老妖怪。
我怎么会这么想。
石泓摇摇头，试图重新再度沉浸于题目中，但写出来的数学符号依然扭曲怪异，像是热带雨林里不显眼的，却嘶嘶地伸出舌头来的蛇。思绪成了一团乱麻，乱糟糟地捆住了他。原来那会成为无比美妙的公式，构造出一个世界——
一切都错了。
我走不下去了。像是追着乌龟却永远都追不上的阿基米德①一样。我就像个没学过无穷等比数列的人。
石泓在心里呢喃。
用来演练的草稿纸撕了一张又一张，而难题依然屹立在那里，嘲笑着想要征服它的来人。
这个思路，不对；那个思路，也不对。说不清已经想了多久，石泓像虾般弓着腰，眼睛已经熬成血一样的颜色。好像好久都没补充过睡眠了。
他陷入了困境，像坠入迷宫的蝼蚁般到处乱撞，抬头望去，是一块残存着微末光亮的天空。眼睛有些刺痛。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光明即将被吞没。
铅笔芯断成了两截；而某根紧绷的神经仿佛也随着它一起断了。
啪嗒一声。如此清脆。
而又好听。
Let your soul shine bright like diamonds in the sky.
[让你的灵魂像钻石一般闪耀在天际。 ]
却只能在山林里徘徊。
他走在潘洛斯阶梯上；来来回回地走在这条阶梯上，像一个孤魂野鬼般走着，永远走不到尽头。
“既然走不下去，”石泓轻声地对自己说，“那我停在这里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明明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鼓励自己走下去，可到头来，——他又有什么走下去的理由呢？为了家人，为了爱人，为了朋友？
可是，他都没有啊——
心突兀地疼了一下。
石泓想，他到底在难过什么呢，他不是早就清楚这个事实了吗？
外面是鲜艳的，如水一般扩散到整块天空的夕阳。是鲜艳而又明亮的，却照亮不了这个人的眼睛。
毕竟，他的房间里，乃至于他的心里，都是昏黑一片的。
虽然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光亮。
手指有些发颤，颤抖得快要拿不住铅笔了。顺理成章的，石泓想到了死。
是的，死——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独立的个体，而像他这样几乎与外界隔离的人来说，他的死对每个人来说都毫无意义。简单来说，无事发生。
每个人都是一个孤独地向命运的方向滚动的齿轮，但现在，他这个齿轮生锈了。
生锈的东西就应该被毁灭掉。
大概，只会是几个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吧。或许连被当做闲谈的资格都没有。——关于他的死。
……反正也没有人会伤心的。
石泓这么想，眼前却不经意地，闪过一张带着稚气的脸。隔着长长的岁月。
唐川。
大概那个人会为了自己流下眼泪吧。
但只是也许。毕竟……他们那么多年没见了。
十六年？——还是，十五年九个月零十四天？
-
Let your heart run child like horses in the wild.
[拿出你孩子气的一面，像奔跑的野马。 ]-
-你懂那种感觉吗。
绳索已经套好了。石泓也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他静静地把头伸进绳套里，闭上眼，内心毫无波澜。
再见了这个世界。
……再见了，唐川。
唯一一个能踏进我的世界的人。
我的世界里只有数学，正如你的世界里只有物理。
或许，彼此的世界里，都包含着一个对方。
或许吧，他们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没见了。
也不会有再见了。
So take my hand and home we'll go.
[所以牵上我的手，一起回家吧。 ]
我只能走下去。
他这样想，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叮咚，阻止了他对世界的告别。
石泓不得不去开门。
脑海里那张稚气的脸忽然有了具体的轮廓。
一个成熟的，长大了的，熟悉里掺杂着陌生的唐川。他的挚友，唐川。
“……找到你了。”
那个人似乎在笑，他轻轻地说，石泓没听清楚。
他只看到，唐川站在他的面前，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毫无生疏之感。
外面阳光灿烂，和他的笑容一样。
光线一股脑地涌进了房间，连带着这个人身上淡淡的皂香味一起。——像是阳光的味道。
光亮把他们都映得明媚起来。
“……是啊，”石泓回了个浅浅的微笑，“好久不见。”
我以为不会再有再见的那一天了。
但还是再见了。
Home we'll go, home we'll go.
[我们回家吧，我们一起回家。]
也许现在能走出去了。
“我碰到了你的新邻居，她说她叫陈婧，是隔壁刚搬来的。她想找你借书。”
“嗯。”
“我们出去吃吧？”
“嗯。”
“我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嗯。”
唐川笑得肆意。
石泓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似乎是一种墨菲定律。但他并没有继续往下想。
他只是问道，“你觉得我还是十七岁时的那个我吗？就像那条船。”
唐川挑眉，“你在考我忒修斯之船？但是，在我心里，你依然是石泓。况且，”他微笑起来，笑容一点点扩大，“——十七岁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我们的感情，从未变过。”
